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难得有台湾电影上,还是值得看下

Argoon

因为情色、暴力尺度略有超标,今日只能以删减形态登上院线的《寒单》,本身可以姑且视作现在相对较少的两岸三地电影。


这部台湾电影的片名,跟河北邯郸并不只是同音的巧合。不过「邯郸」只是「寒单」的古字,早年间敬拜寒单爷的信徒,多是称作角头的地方黑帮老大,因为他们文化程度不高,才有了「寒单」「韩单」等别字的存在与沿袭。

与此相关的另一个巧合则是,《寒单》男主之一郑人硕,正好参演过《角头》系列,并且凭借《角头2:王者再起》拿下台北电影节最佳男配角奖,以及二度提名金马男配。


《角头2:王者再起》

正因为寒单爷与角头紧密攸关,所以俗称流氓神。要是追溯起源,那得回到商周,《三教搜神大全》记载这位后来成为玄坛元帅、玄坛真君的赵公明并非邯郸人,而是来自钟南山,放到现在就是西安人。

《封神演义》里,他是峨眉山罗浮洞的截教道人,身骑黑虎,手持九节金鞭,是闻太师请来襄助纣王的猛将,被姜子牙搬出陆压道人诅咒致死,后来再封为武财神,法力更强,属于五路财神之首。

敬奉寒单爷的习俗,两岸并不一致。内地有说正月初五是真君下凡日,清末寒门子弟会将他的画像送入豪门,以求领赏。又有部分民众认为他是回族人,所以会奉「斋玄坛」,拿烧酒、牛肉祭祀。

到了台湾,则相传寒单爷怕冷,于是每年元宵节,尤其是在台东,自愿充当寒单爷肉身的男丁(如今也会有女性),会赤身站在人力轿子上,接受信众抛来的鞭炮轰炸,让寒单爷感到温暖,由此祈求富贵,或者还愿,甚至赎罪。


不管是哪里的风俗习惯,我们不难看到当中「贫寒」的意味。财神对应的本就是民间对财富的需索,而各种习俗的参与者又确实贫寒大众居多。

电影里,玄武堂堂主郭芳智就直接把「寒单」拆解成「出身清寒,灵魂孤单」。两位男主,胡宇威饰演的林正昆和郑人硕饰演的黄明义,就都是这样的典型。

《寒单》的故事,就生发于这两个同样「寒单」却完全对立的男人之间。


刚才提到两岸三地,至于香港的内容,则是1995年的他们十分喜爱张学友的《吻别》,这首苦情歌,桥接了这两个男人出奇苦楚的命运。

从城里返乡的萱萱路过林正昆的家,说要给他拷《吻别》,背过身就唱起「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」。


这句歌词对林正昆有两次巨大的刺激。一次是萱萱当真和人在无人的街亲吻,但对象是黄明义,而他只是旁观者,且被常年以胜利者自居的黄明义当面奚落。于是又有了第二次关联,当他想要炸死从小就欺侮自己的黄明义,没想到害死的是萱萱,在人头涌涌的街上,彼此生离死别。

意外改变了两个男人的生活轨迹与人生态度,黄明义堕入毒海不能自拔,林正昆顶替他,当上被鞭炮轰击的寒单爷,以肉身之苦,赎无解之罪。


《寒单》故事的主线,至此才算正式开始。悲凉宿命的玩笑,强烈情感的冲击,先决地让这部电影有一定卖相。事实上,台湾2019年贺岁档的票房冠军,正正是这部逼近五千万新台币的《寒单》,尽管票房收入只有预算成本的一半。

本土的火热,除却通俗叙述本有的卖点,还因为夹带许多台湾电影相当熟稔且擅长的元素。

首度在大银幕上突出展示的「炸寒单」,可谓台湾诸多民俗的又一次集中表现。城市与乡村、新锐与传统的融合特质格外明显的台湾,兼收并容的心性投射在衣食住行、一举一动间。

电影莫不如此。《神人之家》这类纪录片集萃地体现信仰与习俗的交缠,而散落在家庭、黑帮、恐怖等多种类型片里的仪式、规矩、想象,是标签,也是牵动人心的所在。


《神人之家》

回到《寒单》,这一习俗既是电影重点表现的对象,也是承载故事演变的基础,与角色的心态、困局、社会属性息息相关。电影细致体现台东这一流传多年的做派,是在描摹乡镇生活某种虽然过时却更胶着的状态,也是在呈递哪怕黑帮也在依循的简朴、公道宗旨。

跟香港电影一样,我们从台湾电影里见到的黑帮,很多时候帮派与信仰是紧密关联的,于是有等级制度,也有维系各方平衡的准头。

相比都市化更彻底、黑帮也更摩登的香港,台湾的信仰要更坚固些,所以前者更爱凸显篡位式的内斗,后者更爱凸显复仇式的外斗。

《寒单》里前辈豪哥与后生二人之间的矛盾,是河水与井水之争,而玄武堂堂主、当地议员等等角色,在关联过密的人际网络里,都有面子,都有能够压制纷争的利益地位。

再往上一层看,底层百姓与帮派社区的交相渗透正是一大特色。《寒单》跟《少年吔,安啦》《艋舺》等等涉黑电影同样,会展现出鱼龙混杂的生活环境,越是柴米油盐,越是难以呼吸。


《艋舺》

于是,混黑道是很多角色不得不选择的半条出路,也是人生无从逃避的宿命所在,而在这些安排里,生活困厄的本相被无形放大。

譬如黄明义混迹此间,是从小见惯父亲对家中女性成员的欺凌,他需要大于反抗父亲的叛逆宣泄,需要得到大于父亲的庇护,也需要堕落姿态所宣读的反叛。

到了林正昆这个家道清贫、饱受凌辱的资优生卷入其中,也因为混混身份的反差,可以是他自轻自贱的表现,哪怕他并没有正式加盟任何帮派。

他收受违禁废品,他去打架斗殴甚至挑衅豪哥,他去包场炸寒单,起源自是萱萱的丧生让他背上永恒的十字架,觉得需要长期作践自己,哪怕救助沉溺毒海的黄明义,把对方从鬼变回人,也不够他自裁的赎罪。


很难,很苦,别于上一代的那种。比如林正昆六岁那年,父亲就因为抢收西瓜被水冲走,而母亲一辈子都要依靠回收废物维持生计。比如黄明义的母亲,被暴虐的丈夫与沉沦的儿子拖至绝境。

他们共同的苦难构成了以两位男主为代表的现代生活基础,且夹杂更多醒觉之后的没落。林正昆没有按照人生规划,在顺利毕业后去当老师,改写命运,不仅因为万念俱灰的自我惩戒,而且因为觉得,命怎么改,都不在自己手上。

人在相对密闭的乡土帮派、姻亲关系里,需要安全感,也需要出路。而《寒单》这类台湾电影非常清楚如何通过这些网格里的苦痛、别扭,来表现当代人普遍受困的精神状态,进而反讽社会现状营造的虚幻泡影,最后再落回信仰,支离破碎地为明日续杯。


原本象征支柱的男性,因为底层处境显得尤其不堪,他们之间歃血为盟的情义,又因为这种不堪显得尤其宝贵,只是这些情义建构在萱萱真正死因被隐瞒的基础上,随时坍塌,随时葬送。

《寒单》对男性情义的刻画,延续了台湾同类电影的传统路数,也加剧缔结那种乱局情分,加剧毁坏。他们这种超越友情而无关爱情的情感,既坚不可摧,又不堪一击,反过来看豪哥对此的静观与翻盘,他对情义价值的准确估量,瓦解了自我感动、信以为真的情感幻觉,有着更现实的讽刺。

这种叙述思路跟习俗的表现如出一辙,指向的是对神灵、对情感的信任,都会成为某种信仰,因此肉体上的苦修才是进阶的关键,一如林正昆说的,痛才算活着。而这样的境况,我们当然都不陌生。


所以寻求现实之上的救赎甚或超脱,在洞见义薄云天的情分被瓦解,被跟清理门户一样折辱时,救赎、超脱的幻想成分就会扩大,整体形成一个悲情的闭环。

这时候再看人在无常中的安身立命,以及但求心安的救赎,就有不一样的唏嘘意味。

曾凭喜剧电影三度拿下贺岁档冠军的导演黄朝亮,通过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悲剧电影,从文本内外的怀旧属性里实现了由自我回顾到自我超越的三级跳。台东成了他与人物的共同家乡,也成了承载这些思索的古旧砧板。


对传统习俗与共同记忆同步的进犯式怀缅,不只在他身上形成互文,郑人硕、杨贵媚、陆奕静等等出彩的演员,都因为自身跌宕起伏的探寻经历,跟这部电影,跟这些角色合成充满倒影、余韵的关系。

他们在台湾电影如今广袤的伤情基调里,尽是一具具替他人、替旧物、替永恒美好 的事物受人间鞭炮的寒单爷肉身,而我们在烟雾缭绕、硫磺四散的现场,分不太清该对他们更崇敬些,抑或是更疼惜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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